（紐約）－人權觀察今天表示，中國政府在寧夏與甘肅兩個省區藉由「併寺」政策大量削減清真寺數量，違反宗教自由權。
中國當局正以各種方式限制伊斯蘭宗教活動，包括將部分清真寺停用、關閉、拆除或改建為非宗教用途。另有許多清真寺則被當局除去圓頂、宣禮塔等伊斯蘭建築特色。
「中國政府藉『合併』之名將許多清真寺關閉，侵犯宗教自由，」人權觀察中國部代理主任王松蓮說。「中國政府將各地清真寺關閉、拆毀和變更用途，是遏制伊斯蘭教在中國活動的系列措施之一。」
中國法律只允許民眾在官方許可的場所從事官方許可宗教的活動，所有禮拜場所均受當局嚴格管控。自2016年習近平主席號召宗教「中國化」（旨在確保中國共產黨作為人民精神生活的主宰）以來，國家對宗教的控制更為加強。
「清真寺合併」（簡稱「併寺」）[1] 見於2018年4月發出的一份中共中央文件，其內容楬櫫以促進伊斯蘭教「中國化」為目標的多面向國家戰略。[2] 該文件指示全國各地黨委和國家機關「加強伊斯蘭教活動場所新建、改擴建的規範管理」，並指出所謂「管理」應以「不得新建、設立活動場所」為原則，以達「壓縮總量」的目的。對於清真寺，雖有例外，但應「堅持拆多建少」。
與中國境內受「併寺」政策影響的回族人保持聯繫的旅美回族穆斯林維權人士馬聚告訴人權觀察，這一政策是「轉化」虔誠穆斯林、使他們轉而向中共效忠的部分措施：「官員首先找上具有回族穆斯林身分的中共黨員⋯⋯他們再去『說服』其他學生和公務員，告訴他們若堅持信仰便難逃留校察看或革職的下場。」
官方公布文件顯示，中國政府已在穆斯林人口數僅次於新疆的寧夏回族自治區和甘肅省推行清真寺「合併」。[3] 據澳大利亞戰略政策研究所（ASPI）指出，2017年以來，中國當局在新疆損壞或摧毀了全區三分之二的清真寺。約有半數遭到徹底拆除。
在寧夏，人權觀察藉由核實、分析當地回族穆斯林上網發布的影片與照片，並以衛星影像為佐證，對有關政策在兩個村落的實施情況做了考察。兩村共有7座清真寺，其中4座遭顯著損壞——3座主樓被推平，1座祈禱室內部受損。所有清真寺的圓頂和宣禮塔都被當局拆除。
由於官方文件未提供準確細節，人權觀察無法確定寧夏和甘肅兩地共有多少座清真寺遭到關閉或改變用途。專門研究回族穆斯林的兩位專家，漢娜・錫克（Hannah Theaker）和大衛・斯特勞普（David Stroup），在即將出版的研究報告中估計，寧夏境內的清真寺從2020年至今已有三分之二被關閉。[4] 自由亞洲電台2021年3月的報導則估計，寧夏全區面臨關閉的清真寺約在400到500座之間，該區在2014年時總共有清真寺4,203座。
中國政府宣稱，「併寺」政策旨在為穆斯林「減輕經濟負擔」，特別是在農村貧困地區。[5] 針對清真寺的行動往往發生在中國政府將這些地區的村民遷移、並將幾個村子合而為一的時候。[6] 中國政府還說，讓不同的伊斯蘭教派共用一個禮拜場所，可以促使他們學習變得更加「團結」與「和諧」。
有些回族穆斯林不顧政府言論審查，公開反對這項政策，2021年1月，寧夏官員以「尋釁滋事罪」起訴5名回族人，因為他們帶領20位村民到村黨支部書記辦公室對這項政策表達抗議。在寧夏、甘肅和其他回族穆斯林地區，例如青海和雲南，也都有村民抗議清真寺被關閉、拆除或除去圓頂與宣禮塔。[7]
馬聚向人權觀察表示，「併寺」的目的是為了阻止民眾到清真寺做禮拜：「拆完了宣禮塔和圓頂，地方政府就會開始拆除其他進行宗教活動的必需品，例如沐浴大廳和講壇。」
馬聚說，中國政府企圖壓抑宗教行為：「當人們不再去［清真寺］，他們［指政府當局］就會以此為藉口關掉清真寺。」他說，當局在僅剩的「中國化」清真寺裡面安裝監控設備：「清真寺改造完成後，地方政府就嚴格監視這些倖存的清真寺裡面的出席情況。起初，他們會檢查出席者的身分證。然後他們會安裝監控攝影機⋯⋯對［不得進入清真寺的人員，包括］共產黨員和未成年人做標記。」
《世界人權宣言》第18條規定，「人人有權享有思想、良知和宗教自由。」每個人都有權利「以教義、實踐、禮拜和戒律」顯示其「宗教或信仰」。中國政府應逆轉其「宗教中國化」運動，檢討廢除限制宗教自由權的法律法規，釋放因和平批評或抗議這種限制政策而被拘押的人士。
外國政府，尤其是伊斯蘭合作組織成員國，應施壓中國政府停止「併寺」政策以及更廣泛的中國化運動。
「中國政府的『宗教中國化』政策不僅全然漠視中國所有穆斯林的宗教自由，也全然漠視全國所有宗教團體的宗教自由，」王松蓮說。「關注宗教自由的各國政府應直接質疑中國政府，並在聯合國及其他國際論壇上提出這個問題。」
有關清真寺關閉及其前後的衛星影像比對，詳見下文。
清真寺關閉
中國上一次大規模關閉清真寺是在1950年代，即中國共產黨1949年接管國家之後。據估計，在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前，寧夏百分之90的清真寺都被當局夷平或合併。十年後文革結束，儘管中國政府嚴格控制宗教，民眾仍逐漸重拾宗教生活，修建了許多清真寺。當局持續控制五大官方認可宗教的人事任命、出版、財務和宗教院校的設立。
自2016年國家主席習近平號召宗教「中國化」以來，國家對宗教的控制更加緊縮。除了透過規定何謂「正常」（從而也是合法的）宗教活動來控制宗教之外，當局現在還試圖全面改造宗教，使其符合中共意識形態，並促進對黨和對習主席的效忠。
在習主席領導下，中國官員竭力遏制伊斯蘭教的影響力，當局經常把伊斯蘭教等同於恐怖主義和落後。削減清真寺數量是這一政策的關鍵環節之一。各種政策正在對回族穆斯林的生活施加越來越多的限制，儘管回族人早已同化於佔中國人口絕對多數的漢族。
中國政府陸續修改或制定新的法律以加強對宗教的控制，包括2023年7月生效的《宗教活動場所管理辦法》。該辦法要求宗教活動場所向信徒灌輸中共意識形態，禁止宗教活動場所「製造⋯⋯同一宗教內部⋯⋯的矛盾和衝突」，也禁止宗教活動場所收取未經國家批准的資金。
宗教「中國化」的核心環節之一是清除宗教中被認為來自「境外」的影響。這些排外政策下首當其衝的是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信徒，同時伊斯蘭教徒受到中國公眾的仇視也與日俱增。2015年，當局在被視為中國基督教心臟地帶的浙江省拆除教堂十字架，有時甚至拆毁整座教堂。這場運動對外的說法是拆除不符合分區規劃的「違法建築物」，但一份省級内部指令顯示其目的是壓抑基督教在該地區的重要性。
在新疆，中國政府對少數民族地區推行的激進同化政策已導致嚴重的人權侵犯，足以構成文化迫害等危害人類罪。相關迫害行為包括有計劃地大量摧毁清真寺。
寧夏回族自治區
2018 年，中共寧夏自治區黨委下發一份貫徹中央伊斯蘭教「中國化」戰略的「實施意見」。[8] 寧夏首府銀川市黨委2018年3月發出的一份官方文件也提到「合併村組」的政策。[9] 該文件指出，政府的目標是「嚴格控制宗教活動場所的數量和規模」，清真寺應採用「中式建築風格」。文件稱，銀川市政府應促進「清真寺的整合與合併」，以「解決宗教活動場所過多的問題」。
人權觀察發現，寧夏自治區各級政府發布的許多文件都提到「併寺」 一詞，但只有少數文件提到細節[10]：
- 中衛市當局於2019年表示「完成清真寺整改214處，完成合坊併寺58處，關停取締未合法登記宗教場所37處」。根據寧夏官方清真寺名錄，中衛市在2009年共有852座清真寺。
- 青銅峽市政府2020年寫道，該市「合坊併寺 6 座，大型和跨地區宗教活動規模和頻次同比分别下降30.6%、62.5%」。青銅峽市在2009年有69座清真寺。
- 中寧縣檢察院2021年1月28日發布的一份起訴書提到，當局決定關停當地5座清真寺中的3座。起訴書說，當局是依據「清真寺之間的距離、清真寺的建造及其正堂大小」來決定關停哪些清真寺。地方當局報導稱，3座清真寺是因為沒有正堂而被關停。
- 金貴鎮當局於2021年表示，「徹底整改鎮域內阿式建築風格裝飾130餘處⋯⋯『合坊併寺』工作有序推進」。
- 靈武市白土崗鄉當局在年度匯報中說，該鄉2021年 「完成合坊併寺5座」。
人權觀察對我們獲得較多信息的兩個寧夏村落受到「併寺」政策的影響做了進一步研究。
案例1：吳忠市廖橋村
廖橋村是由9個聚落組成的行政單位，位於吳忠市東南方12公里處，居民人口百分之55為回族穆斯林。2013年，該村共有6座清真寺。[11] 衛星影像顯示，2020年之前，所有清真寺都具備伊斯蘭建築特色，包括宣禮塔和圓頂。其中3座清真寺的建築特色在2020年1月到8月之間遭到去除。其他3座清真寺的主要建築物，正堂，也被拆毀。這些清真寺已不太可能繼續發揮功能。
January 29, 2020: © Maxar January 17, 2021: © Maxar
Liaoqiao South Mosque’s main hall was demolished between January and August 2020.
案例2：西吉縣川口村劉家溝清真寺
劉家溝清真寺座落於劉家溝村，位在寧夏南部崇山峻嶺的西吉縣，全村百分之60人口是回族。該清真寺初建於1988年，後於2016年擴建正堂，配有兩個宣禮塔和一個圓頂。根據衛星影像，宣禮塔和圓頂均於2019至2021年之間遭到拆除。
根據人權觀察2023年1月取得並經人權觀察核實與地理定位的一系列影片，信徒日常祈禱所必需的沐浴大廳已被拆除。據瞭解拆除情況的匿名消息人士表示，劉家溝清真寺至少在2022年初就已被關閉。該消息人士並說，西吉縣興隆鎮原有96座清真寺當中，大約60座已被關閉，「鎮政府當局打算拆除所有已關停清真寺的沐浴大廳。」
甘肅省
甘肅省政府發出了一份文件，指示下級機關落實2018年4月中共中央關於伊斯蘭教「中國化」的文件。[12] 另有證據顯示，甘肅省正在推行「併寺」政策。
- 2020年，臨夏回族自治州和政縣「消減合寺10個，改造阿式風格清真寺⋯⋯已改造完成31处。」
- 同樣在臨夏自治州，2020年，永靖縣政府在小嶺鄉開始「合併5座清真寺，完成1座」。[13]
- 2020年在平涼市崆峒區大寨鄉，鄉政府「全年共改造清真寺26座，合坊併寺2座」。
- 廣河縣（因回族穆斯林人口佔大多數而有「小麥加」之稱）當局在2020年「註銷登記12座清真寺，關停5座，另完成5座改善合併」。[14]
案例3：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黃泥灣村
根據臨夏電視台微博公號的一則帖文，當地政府表示已於2019年在一個居民人口2,440人的村莊中，將原有三座清真寺當中的一座關閉。該村在1990年代初期只有一座清真寺，後因「矛盾糾紛」導致部分村民興建另外兩座清真寺。2019年，經過「艱苦細緻開展了思想教育引導工作」（這種措辭通常隱涵說服與強迫並用），將其中一座清真寺改造成「扶貧」用途的「加工車間」和「文化活動室」。
[1] This policy is sometimes referred to as “合坊并寺,” “合坊建寺” or “合村并寺” in Chinese.
[2] The document, known as “Document No.10,” has not been made public by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t was leaked as part of the “Xinjiang Papers.” See pages 5 and 6, which enumerate the policy to reduce the number of mosques in China.
[3] China had 39,135 mosques as of 2014, according to official figures. The top three regions with the largest number of mosques are Xinjiang (24,100), Gansu (4,606) and Ningxia (4,203). See “版权所有 中国伊斯兰教协会, “2015最新中国清真寺数量及分布,” March 3, 2015. http://www.chinaislam.net.cn/cms/news/media/201503/03-8001.html.
[4] Hannah Theaker and David Stroup, Making Islam Chinese: Religious Policy and Mosque Sinicization in the Xi Era, forthcoming.
[5] On rural relocations, see: Emily Feng, “In Rural China, Villagers Say They're Forced From Farm Homes To High-Rises,” NPR, August 10, 2020, https://www.npr.org/2020/08/10/893113807/china-speeds-up-drive-to-pave-rural-villages-put-up-high-rises.
[6] Laochi consolidated villages outside Yinchuan City (西夏区兴泾镇十里铺村涝池组合坊) used to have at least three mosques (Laochi South Mosque, Laochi North Mosque, and Laochi East Mosque), according to a 2009 Ningxia mosque directory. As authorities consolidated the villages, only two mosques were rebuilt. See: 北京市建壮咨询有限公司宁夏分公司, “十里铺村涝池组合坊并寺异地重建项目1#寺施工变更公告[变更公告],” July 1, 2021, http://www.nxggzyjy.org/ningxiaweb/002/002001/002001002/20210701/caf25360-441c-4c22-af20-f84545427878.html and 十里铺村涝池组合坊并寺异地重建项目2#寺施工招标文件, “十里铺村涝池组合坊并寺异地重建项目2#寺施工招标公告,” January 18, 2021, http://www.nxggzyjy.org/ningxiaweb/002/002001/002001001/20210118/a2408fc2-8b66-40bb-9add-a80a9bbb7a39.html.
[7] The forthcoming research by academics Theaker and Stroup also showed how the mosque consolidation policy is being implemented in Qinghai Province, albeit under different policy names, and that it will likely be implemented in Yunnan Province, given how the authorities’ Sinicization efforts have started in Ningxia before the same methods are used elsewhere.
[8] The document, “Implementation Opinion on the Strengthening and Improving of Islamic Work under the New Situation (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伊斯兰教工作的实施意见),” was promulgated by the Ningxia provincial Party Committee in 2018 and is mentioned in this report by Ningxia University. See 宁夏大学新闻中心, “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民族观宗教观 扎实推进各项工作实践,” September 27, 2018, https://news.nxu.edu.cn/info/1022/8037.htm.
[9] 中共银川市委、银川市人民政府关于印发乡村振兴战略银川三年行动计划的通知（银党发〔2018〕9号 2018年3月8日）(Chinese Communist Party Yichuan City Committee, Yichuan People’s Government notice on printing ‘Three Year Action Plan for Yichuan City’s Strategy on Invigorating the Countryside’, March 8th 2018). Copy on file with HRW.
[10] See, for example, “Zhongwei City Government 2023 Annual Work Report (2023年政府工作报告),” December 23, 2023, https://web.archive.org/web/20231024151840/http://www.nxzw.gov.cn/zwgk/zfxxgkml/zfgzbg/202212/t20221223_3896583.html; Litong District Representatives Examine Various Reports “(利通区各代表团审议各项报告),” which mentions the problem of handling those who lost their jobs as a result of the mosque consolidation policy, January 8, 2021, https://archive.ph/oHVhp; “Lu Jun Examines Guyuan City Ethnicity and Religious Work (陆军调研固原市民族宗教工作),” November 29, 2021, https://web.archive.org/web/20231023210136/https://www.nxtzb.gov.cn/contents/MZZJ/2021/11/8013.html, where a top Ningxia official in-charge of ethnic and religious affairs examined the progress of mosque consolidation policy as part of Xi’s Sinicization of Islam.
[11] A 2009 directory of Ningxia mosques listed five mosques in the area; one additional mosque was constructed in 2013.
[12] The date of promulgation of the Gansu implementation measures (中共甘肃省委办公厅、甘肃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伊斯兰教工作的实施意见》) is unclear, though the earliest official meeting that referenced it took place in July 2018. See: http://tstz.tianshui.com.cn/news/MZZJ/2018/731/187311010583IGJ84EKDH6EF0HB6E9E.html
[13] P.224, Yongjing 2020 annual yearbook.
[14] P.89, Guanghe 2020 annual yearboo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