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汽車大廠明知這種風險存在，但人權觀察上個月發表的報告指出，這些公司——包括通用汽車、福士 、特斯拉、比亞迪和豐田——並未適度加強控制供應鏈以排除涉及強迫勞動的鋁材料。為什麼？中國不但是主要汽車生產國，也是世界最大的汽車銷售市場，因此汽車製造商深怕忤逆中國政府而影響他們在該國的汽車產銷能力。各公司也擔心調查強迫勞動問題將招致中國政府報復。這些因素導致汽車業者可能淪為嚴重人權侵害的共犯。本文由高級網站企劃編輯保羅・奧菲耶洛（Paul Aufiero）專訪高級研究員兼倡導員吉姆・沃明頓（Jim Wormington）和人權觀察公開來源調查研究員（姓名保密），說明他們如何查出中國強迫勞動與汽車製造業之間的關聯，以及這份報告的影響。
報告發表一個月了，你們如何利用它來推進我們的倡議行動？
吉姆・沃明頓（吉姆）：在歐洲聯盟，各個歐盟機構正在草擬新法，禁止涉及強迫勞動的進出口。我們持續與歐洲議會議員與決策人士分享報告內容，強調這部法律對於打擊任何由政府主導的強迫勞動計畫——包括新疆維吾爾族正在承受的苦難——具有關鍵作用。
美國國會議員和海關官員也正在密切關注汽車產業。美國參議院財政委員會主席懷登（Ron Wyden）向媒體表示，他的委員會對汽車公司與強迫勞動的關聯進行調查，目前已達成與我們相似的結論。我們期待美國參議院召開公聽會，質問各大汽車公司負責人如何解決整個產業與中國強迫勞動的關聯。
公開來源研究員（研究員）：還有，根據德國媒體報導，受僱於福士 與中國合資企業上汽大眾汽車子公司的一家承包商，曾在2017到2018年通過政府勞動力轉移項目僱用維吾爾人參與新疆試車道興建工程。
福士汽車公司對此回應說，「福士正在和非控股合資公司上汽大眾討論未來在新疆自治區的經營方向。各種不同方案都將得到審慎考慮。」
我們認為福士汽車的合資公司應當關閉其新疆子公司設施，福士汽車應該加強掌控其合資公司對於中國人權風險的應對措施。
這份報告揭發了什麼？
吉姆：這份報告說明，中國西北部新疆自治區的鋁供應鏈為何從頭到尾都存在共謀強迫勞動的風險。全球將近百分之10的鋁從新疆流入各種產業供應鏈，包括汽車和汽車零件。
我們花了好幾個月與各大汽車公司通信或會面，分析他們對這一明確風險的回應（或不回應）。我們發現，儘管明知新疆存在強迫勞動風險，部分汽車公司對其中國合資企業採用的負責任採購和人權標準弱於他們的全球業務。這更增加了他們成為強迫勞動共犯的風險。
所有我們聯繫過的汽車製造商都沒有認真繪製他們的鋁供應鏈地圖，進而清查與強迫勞動的關聯。
閱讀這支影片的文字描述
VOICEOVER:
Do you have a car?
If so, then parts of your car could be made with forced labor from China.
Let's explain how.
The first thing you need to know is that factories in China make the most cars in the world.
Major brands such as General Motors, Tesla, BYD, Toyota, and Volkswagen manufacture and sell cars in China.
Factories in China are also increasingly exporting cars and car parts to global markets.
So where does the forced labor come in?
Well, almost 10 percent of the world’s aluminum, a key material for car making, is produced in the Xinjiang region of China.
Xinjiang is home to the Uyghurs, a predominantly Muslim Turkic ethnic group whose culture and language are different from China’s majority Han population.
The Chinese government has long repressed Uyghurs and in recent years committed crimes against humanity in Xinjiang.
The government’s abuses include:
- An estimated one million arbitrary detentions.
- an intrusive mass surveillance system
- (and) cultural and religious persecution
The Chinese government has also subjected Uyghurs and other Turkic Muslim communities to forced labor, both in detention centers and through labor transfer programs.
Labor transfers relocate Uyghurs from their homes in rural areas to urban areas to work in factories.
Teams of government officials go door-to-door to identify candidates for transfers.
Human Rights Watch and other organizations analyzed hundreds of Chinese government and company documents available online, and found links between Xinjiang’s aluminum producers and labor transfers.
Uyghurs fear detention or other sanctions if they refuse the transfers, so there’s little choice but to accept the jobs and relocate.
Labor transfer workers frequently face ideological indoctrination and limits on their freedom of movement.
So how could aluminum produced by forced labor end up in your car?
Aluminum from Xinjiang is exported to other regions of China, where it is melted down again, enabling it to enter global supply chains undetected.
And maybe into the car that you use.
Car companies are aware of the Chinese government’s repression of Uyghurs and the risk of forced labor in their supply chain.
But some carmakers have succumbed to Chinese government pressure to apply weaker human rights and responsible sourcing standards in their operations in China.
Consumers should not have to buy or drive vehicles with links to grave abuses in Xinjiang.
So, what can be done?
When looking to buy a new car, consumers should ask manufacturers how they protect against links to human rights abuses, including forced labor in Xinjiang.
Car companies should require their suppliers, in China and elsewhere, to prove the source of raw materials and show they are free from human rights violations.
Countries should require companies to disclose their supply chains and prohibit the import of products containing parts or materials produced by forced labor.
The cars we drive shouldn’t be made with forced labor.
新疆在2022年總共生產六百萬噸的鋁。它的供應鏈是怎樣的？
研究員：很複雜。首先，這些公司從泥土中開採煉鋁所需的礦石，也就是鋁土礦。中國的鋁土礦大部分從幾內亞進口，這個西非國家的民眾並未從開礦得到太多好處。鋁土礦挖出來以後，裝船運到中國，在沿海卸貨，加工成氧化鋁，再用鐵路運送到幾千英里外的新疆。
為何是新疆？為了鞏固對邊疆的控制，以及整合維吾爾族，中國政府把新疆打造成重工業中心，其中包括鋁品工業。新疆盛產廉價煤礦，可以提供鋁冶煉所需的電力。
新疆生產出來的鋁，接著被運回沿海城市，加工成其他產品，最終做成汽車製造業和其他產業所需的零件。鋁一旦在新疆以外的地方被鎔化並與其他材料混合，就無法再確定其中是否含有、或含有多少來自新疆的鋁，這樣一來，有問題的鋁就可以流入國內和全球供應鏈，不被察覺。
新疆鋁品工業如何使用強迫勞動？
研究員：中國政府長期在新疆實施鎮壓行動，犯下包括任意拘禁、強迫失蹤和文化與宗教迫害等各種危害人類罪行。
我們現在討論的鋁品工業中的強迫勞動，主要集中在政府主導的「勞動力轉移」計畫，這些計畫將維吾爾族和其他突厥裔穆斯林強迫分配到新疆和其他省分就業。
當局在農村裡挨家挨戶召集轉移人員，然後把他們送到工廠等各種工作場所。政府把這些人跟他們的家人、社區拆散，以「脫貧致富」的名義送他們去從事艱苦勞動，同時接受強制政治灌輸。
你們的研究大部分採用公開來源調查法。這是怎麼做的？
研究員：在中國政府管制下，對新疆境內強迫勞動進行實地研究是不可能的。換句話說，我們的報告主要依賴公開來源的線上研究。我們分析媒體文章、社交媒體貼文、企業報告、政府公告和其他線上資源。這是一項艱苦工作，我們瀏覽過數以萬計的網頁，它們往往深藏在網路上的不起眼角落。
我們的目的是找出鋁品工業參與勞動力轉移的證據。由於勞動力轉移是中國政府的官方計畫，企業和政府文件有時會出於宣傳目的而表彰某些公司參與轉移計畫的經驗。我們收集並且分析這些文件，從中發掘企業參與勞動力轉移的證據。
舉個例子，新疆最大鋁生產商之一的東方希望集團，2020年3月在官網宣布該公司電解鋁及其他部門「共接收235名南疆少數民族員工」。南疆（即新疆南部）是新疆境內維吾爾人口較集中的地區。
東方希望集團官網同篇文章還提到這批勞動力轉移員工受到哪些訓練，包括教他們說普通話，解決教育水平問題等等。政治灌輸和強制語言學習都是政府企圖控制維吾爾人，將少數民族同化於漢族文化的做法。
最終，我們找到許多類似這樣的文章，再配合其他佐證，足以代表新疆大多數鋁生產商的情況。
我們也調查了各種材料在供應鏈上流通的方式（誰在賣什麼東西，賣給誰），從而說明汽車工業和新疆鋁品之間的關聯。
你們發現什麼？
研究員：除了新疆鋁生產商和強迫勞動的關聯，我們還發現為供應煉鋁需求的新疆煤礦業者也參與了勞動力轉移。例如，我們在國營企業新疆能源（集團）2020年度報告裡面發現一篇文情並茂的文章，內容描寫一位勞動力轉移員工的生活，並誇讚公司盡力協助他排解思鄉和親人離散之苦。企業和政府宣傳資料常把勞動力轉移美化為造福維吾爾人，以此掩飾中國政府在新疆對維吾爾人的各種殘暴打壓，以及勞動力轉移項目本身具強迫性的事實。
我們還發現一些有意思的證據，說明貿易商通過收購商品再轉售給其他公司的過程，可以在新疆和全球汽車製造商之間創造出更多斷點。比如說，天山鋁業是一家新疆鋁冶煉公司，和中國半軍事組織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有密切關係，它把產品賣給一些世界最大貿易商，例如嘉能可（Glencore）和托克（Trafigura），後者把原料收購下來再賣給其他公司。新疆鋁品貿易使得新疆和全球供應鏈之間的關聯更加隱蔽。
你們在研究中遇到哪些困難？
研究員：困難實在不少。你必須有中國手機門號才能使用中國社交媒體，但註冊門號必須出示中國政府核發的身分證件。於是我們得想其他辦法解決。還有，中國社交媒體會阻擋特定關鍵詞搜索，例如勞動力轉移，所以我們必須很有創意。
有些鋁業公司還會修改或隱匿資訊，特別是在新疆強迫勞動愈來愈受到國際關注之後。有些公司文件發布在2022年美國《維吾爾強迫勞動預防法》生效之前，裡面載有可供追蹤該公司往來客戶的有用資訊。但該法生效後對新疆進口施加更多限制，各公司也就愈來愈不願揭露這些可能致其入罪的資訊。
汽車市場對於各公司在中國的營運方式有何影響？
吉姆：中國是世界最大汽車市場，包括福士、通用汽車和特斯拉這些公司都力求保有進入中國市場的機會。同時，中國自己的汽車品牌，例如比亞迪，也在快速成長並奪取歐美汽車公司的市場份額，尤其是在電動車市場。競爭非常激烈。
每當我們問起汽車公司在中國的經營現況，他們總是說，如果他們要求供應商調查與新疆強迫勞動的關聯，恐怕難逃中國政府報復。過去幾年來，中國政府抓了很多人，對試圖調查供應鏈與新疆關聯的公司造成威脅。這種恐懼感還在不斷升高，因為中國政府最近又修訂反間諜法，進一步放寬對間諜活動的定義——其模糊程度可以涵蓋任何數據收集行為。
考慮到許多消費者和各國政府都希望看到企業適用人權和負責任採購標準，中國政府一方面企圖躋身全球汽車業巨頭，另一方面卻敵視對它自己在新疆及其他地區迫害人權的批評，實在非常矛盾。
汽車公司如何回應這些發現？
吉姆：我們聯絡了一些世界最大的汽車公司，有些是傳統車廠像通用汽車、福士 和豐田，也有些新興品牌，主要是電動車，例如特斯拉和比亞迪。它們全都在中國擁有龐大業務，包括在中國製造和銷售汽車，並且以中國作為關鍵原料和零件來源。豐田和比亞迪經過多次聯繫都沒有回應。但通用汽車、福士 和特斯拉有回覆。
通用汽車給我們一個空洞答覆，說他們正在努力設法解決供應鏈人權侵害，但沒有提供太多關於他們如何監督中國業務或如何在鋁供應鏈上排除強迫勞動的細節，令人難以放心。和許多公司一樣，通用汽車通過與中國公司成立合資企業的方式在中國開展業務。
福士也是通過合資企業在中國營業。該公司代表強調，德國法律要求企業在供應鏈上尊重人權的規定並不適用於他們的中國業務，因為合資企業是由中國合資方負責營運。但福士 仍對其中國合資方擁有重大影響力，應當加以利用。
最後，特斯拉對我們的提問做了最詳盡的答覆，說他們已經完成繪製部分供應鏈地圖，並未發現強迫勞動。但既然含鋁的汽車零件非常多，必須追蹤每一種不同零件所含有的鋁料，才能精確繪製供應鏈地圖，於是我們追問特斯拉，他們的鋁供應鏈地圖究竟完成多少。該公司尚未回應這個問題。
接下來還要做些什麼？
研究員：我們要阻止勞動力轉移計畫繼續進行，我們希望能通過施壓在新疆營業和從新疆採購的公司來達成這個目標。汽車製造商可以伸出援手，只要確保他們自己的供應鏈排除新疆生產的鋁。
吉姆：汽車公司必須確保他們沒有直接或間接從新疆採購鋁品。有些汽車公司已經著手排除來自新疆的原料，但整個產業必須加快腳步，確保這個產業不致淪為強迫勞動共犯。各大汽車公司必須推動鋁品工業及其供應商提高透明度，據實記錄鋁的來源。逐步放棄用煤製造的鋁，轉而投資再生能源，也是一種排除新疆原料的方法，同時還可以減少產鋁過程的碳足跡。
展望未來，我們將繼續抵制新疆強迫勞動，推動各國政府追究企業採購與強迫勞動有關產品的責任，並要求各公司採取必要措施切斷與新疆的一切聯繫。消費者不應容忍汽車中含有強迫勞動生產的原料或零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