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救护车开过,要小心;那不是真的救护车,是镇暴警察,” 一个年轻人压低声音对我说,随之带着微笑消失在庭院暗处。
那是8月10日晚上,在明斯克市中心,白罗斯总统大选翌日。示威群众涌入市中心,大多是年轻面孔。他们不愿接受官方公布的选举结果。他们不相信自1994年掌权至今的卢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果真赢得百分之82的选票。
近几周来,他的主要竞争者不是遭到当局监禁就是被迫逃亡出国。唯一留下来的反对党候选人齐卡努斯卡亚(Sviatlana Tsikhanouskaya),尽管得到所有反对力量的支持,也因本人和家属的安全受到威胁而在这天晚上从白罗斯逃往立陶宛。
较年轻的示威者好像在跟镇暴警察大玩捉迷藏。有些不停挥舞国旗,有些则鼓掌高呼:“你该下台了!自由!白罗斯万岁!” 警方追过来,他们就跑掉。
8月10日晚上9点左右,逾千群众在胜利者大道(Prospekt Pobeditelei)河岸聚集。一场显然为表达不信任与不满的和平示威,最终却被警方驱散,许多人遭到殴打、拘捕。
平时若在深夜走进明斯克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年轻人。现在,很少有30岁以上的人出来晃荡。警察好像拿到猎杀执照,胆敢上街的人都成为他们的目标。
绿色厢型车车门半开,缓慢驶过街道。持枪警察向外张望,显然随机选中目标,便跳下车追捕。追上目标后,警员会将他们双臂扭到背后、头部押低,拉上厢型车。若没追到,没关系,转个弯就可以找到下个受害者。
当厢型车靠近我们,我和同事瞪着打开的车门。幸好,我们年纪超过他们的目标群体,逃过一劫。
我们正要设法抄捷径,却被一位青年警告:“别走这个院子,前面是死路,你们会被抓。”
警察和示威者有一点相同——他们假定你只要上街就是在宣示政治立场。一对年轻情侣想要穿过镇暴警察防线,身穿黑制服的警察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前进。
“嘿,我们只是要回家!”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那你就告诉我们怎么安全离开啊!”
“安全?那你们干嘛还到这里来?”
计程车叫不到。手机网络不通。餐厅6、7点就关门。连接WiFi毫不考虑。四周不时有闪光弹爆炸,刺目白光霎时点亮夜空。我走了几个小时,没看到任何示威者采取那怕一点点暴力举动,却看到许多人被捕。因为通讯全断,我无法得知这座2百万人口城市的其他地区是何情况。
午夜过后,我终于通过虚拟私人网络(VPN)接上互联网——只有这样才能使用即时通讯服务、主要社交媒体平台以及部分独立新闻网站(有些网站似乎遭到完全屏蔽,用VPN也连不上) 。这时我才得知,在市中心以外的几个地方有示威者挖取铺路石块。警方则用橡皮子弹和催泪瓦斯回应。还有我在市中心看到的闪光手榴弹,被掷射到仅仅四处呼喊口号、比胜利手势的乌合群众之中。
次日早晨,我到普希金车站查看,这附近据报是前晚冲突最激烈的地点,造成至少一名示威者伤重不治。
示威者抛出的石块、警方发射的橡皮子弹和催泪弹弹壳,散落在地铁站入口200到400公尺范围的地面上。也可以看到一些发射过的空包弹弹壳。据前晚身在现场的青年告诉我,警方曾用空包弹吓唬群众。
晚上11点左右,我在市区外围的卡米纳亚戈尔卡(Kamennaya Gorka)看到更多年轻示威者成群结队跑来跑去,镇暴警察在后面紧追,只要抓到人就往死里打。我受到AK步枪发射的恐怖声响惊吓——总共发射了三轮,就在地铁站旁,使人有如置身战地。虽然是空包弹,若近距离射击仍有杀伤力。
地铁站照常运作,但列车不停靠市中心区。深夜回家必须长途跋涉。汽车也被禁止驶进明斯克市中心,有些车主沿途按喇叭,对示威者表示声援。
有一栋面向大街的公寓,几扇窗户大开,用最大音量播放着一首80年代老歌: “我们内心呼求改变!我们双眼泣望改变!”
这首歌本来是反对党候选人齐卡努斯卡亚的竞选歌曲,一起事件更巩固其作为反对运动国歌的地位:大选前两天,两位DJ在明斯克一场政府宣传活动上排除万难播放出这首曲子。两人因此被粗暴逮捕,拘留10天。
“改变!我们要的就是改变!” 这首歌曾在1980年代中期的苏联伴我度过青春岁月。如今在明斯克街头重温,当年那些巨变时刻的记忆再度涌上了我的心头。